左手的肖邦:在乡土根性中返观诗歌的亮光
2016-07-14 18:2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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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的肖邦:在乡土根性中返观诗歌的亮光

——读陈树照诗歌

文/霍俊明

坦率地讲,阅读当下的诗歌会发现诗人在诗歌技艺的娴熟上,要远远胜于以往任何一个时期,但是真正有难度的诗歌写作还是太少。在我看来,这种有难度的诗歌写作不只关乎技艺,更关涉一种想像的方式、生存的态度。在近几年的阅读体验中,我可能为一首诗所感动或者惊叹于某一诗人娴熟的技艺,但是我更乐于承认在陈树照的诗歌中,体味到了一种久违的发自灵魂的声音和敲击,这与诗人根性的乡村记忆有关,更与诗人用语言和想象所构筑的特殊修辞场阈有关。陈树照的诗让我返回到过往和细切的生存场景,那斑斑点点的灰暗记忆被诗歌的光晕镀亮逐渐清晰,并让人长久地沉浸其中黯然神伤。陈树照关于乡村记忆和亲情抒写的诗歌是近年来让我感怀较为强烈的,《坐飞机领大嫂进京看病》、《那是我经常下跪的地方》、《洗衣的母亲》、《那些漂在水里的桃花》等诗呈现了对沉痛幽深的无常命运的叹息和伤怀。

我一直怀有一种偏执的看法,乡村和城市是两个地带,后者是欲望挣扎的死海,前者尽管同样令人悲鸣,但对于有良知的人而言,更能获得一种生存的哲理沉思,尽管这种沉思不无悲怆。当个体与脚下的土地再也挣脱不开宿命的关联,当黑夜在静寂中将沉睡的脸庞和墓群一同笼罩,当贫穷和卑贱俗世的快乐来不及挽留,当苍老抑或年轻的个体,在某一个时刻在乡人的注视和悲鸣的唢呐声中埋入黄土的时候,有着深切乡村体验的诗人,怎能不更为深切地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和诗歌的意义。陈树照说过的一段话大体可以看作其生存态度和诗歌写作的基点,“如果人生是一条河流的话,诗歌在我的左岸,生活则在我的右岸。二者已构成我的命运,想远离是不可能的了。那么现在我还说:我诗歌的左岸是乡村”(《我诗歌的左岸是乡村》)。诗歌和乡村已经成为陈树照写作和生存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在暗夜和秋风中弹响生命和根性竖琴的肖邦该提前领受了怎样的力量和沉重。

接近黄昏 大雁掠过河套/风 抚摸草甸与水面构成的傍晚/这辆来自春天的运草车 多少有点超重 /那鼓胀的车厢 开始消化疼痛

——《重复那门单调的老手艺》

在陈树照的诗作中,有一种独特的“慢”或曰一种朴质拙沉的雕塑感,乡土上的一切都犹如秋风的黄昏成为让人“泪流满面的地方”,一切都在经过诗人过滤的显影纸上扩散、显现、放大和定格。当然,陈树照这种乡村的根性情怀不是不及物的,而恰恰是来自于本源性的与土地、贫困、挣扎和根性乡情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的。这种写作拒绝了矫情和伪诗,祛除了一些诗人在所谓私人化写作的无病呻吟和纯诗歌技巧的无所事事的炫耀与乏力。陈树照近年来的诗歌写作让我重新感受了乡土的力量,一种不可或缺的诗歌元素的苏醒。

陈树照返观过往的记忆以及对生存现场细节纹理的打磨和擦亮,呈现了乡村图景的一种特有的“慢”,这种“慢”足以使匆促的生活暂时返折回溯,沉潜下来,形成一种挥之不去的氛围,乡村的、古朴的、原生的、记忆的,甚或是永恒的。而多少次在乡野的水银质地的滞缓气息中,在阴影的漫洒和低沉的叹息声中母亲(我们共有的)弯曲的身影正如渐渐生锈的铁砧经受了岁月无情的击打。

晚霞透过岸柳 把众多的光线/一车一车往母亲身上堆/五岁的小侄子哭着喊奶奶/而母亲只顾擦擦湿衣服/仍在一个劲地揉搓 捶打 /盐 泥土 杂物 和一些阴影/在母亲身边晃动 并一一散尽……

——《洗衣的母亲》

正是这难以释怀的乡土体验使诗人获得了和世界和词语最好的对话方式,而在工业的水泥地面和钢筋房屋之间,那些仓促的被物欲滞压的灵魂连思索生存意义的机会都是相当渺茫的,甚至在一种极端的及时行乐的物欲欢快症中,思索本身就被看做是荒谬可笑的。而陈树照的可贵正是在乡村背景上敏锐的楔入到时代的内部,呈现出工业时代的荒谬和人性的荒芜,以及在此残酷境遇下乡野被挤压胁迫的苍凉,那伐倒的白杨,那无家可归的凄唳的鸟鸣成了最有力的印记与伤痛。

没有了 昨日还是密集参天的白杨树/一棵不剩的砍光了 公路两侧顿感空荡起来 /比收割后的玉米地还要干净 只有风 大烟炮/一阵又一阵刮着 刮着那些蹲在路边/刀口朝向天空剥去皮的白树桩……//回家的路上 我突然感到陌生 /吃力 寒冷 而那些雪地里的鸟儿 /从鸣叫的声音可以断定/它们不像在觅食 戏闹/一定是想今晚住在哪儿?/飞起又落下 所有的努力/只是想重新找回自己的巢

——《公路两旁的白杨树被伐》

谁都不能逃过时间这漫漫水域,而诗歌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获得和时间对话与共渡的权利。“从天上不顾路途遥远/纷至沓来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带来清新 寒冷 圣洁/在不知不觉中来临/又远离 而那些记忆 往事 槐花/也在不知不觉中衰败 消亡/只有河流 村庄 相互默守/那些我熟悉的人 陌生人 /爱或不爱的人 也终将老去/雪花却永远年轻”(《雪花飘落》)。人作为个体只不过是在暗夜中瞬息消逝的流火或飘飞散尽的雪花,面对时间,个体往往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这曾经燃烧的火焰,在岁月中迟早会窥见灰烬和黑暗。时间这巨大无形的流水将曾经的鲜活冲刷干净,将流畅的面影刻蚀得斑驳交错。

如果有一天 当我老了 回不去了/故乡啊 你也不要牵挂/就让我埋在这儿吧 /虽然我曾生病吃药 骨头也许薰黑/但我仍要头枕鸟巢 脚踏河水/身披四季花草 天天和鸟类 兽类/和睦相处 和这片泥水/一起安息!

——《我想在这片土地安葬》

尽管作为个体谁都不能挣脱死亡的宿命,但是在工业和物欲围困中蝇营狗苟的人们却大多丧失了这种本真的思考。那么在这个意义上,陈树照对人本体性问题的追问,对乡村背景上死亡的思索就相当可贵了。对于乡村而言,死亡就像清晨的一滴露珠,它无处不在又消失得那么快那么平常,而一位诗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乡土诗人,他时时会与生存会与死亡迎面撞击。脚下切切实实的令人敬畏的土地更像是一个巨大而喑哑的坟场,死去的亲人、乡人们都会在这里找到最终的同一归宿。在春天或秋天的季节,那曾冰硬板结的土地被翻动的时候,经常会冒出一段白骨,人的?牲畜的?死亡与个体与土地从来都没有如此亲近过。而对于诗人而言,更能在这片延展的土地上,本真的生存背景上获启一种洞透生存的膂力抑或本体性的苍凉体验。

那年清明节 我随大哥去乡下/给他的女儿上坟 一朵桃花/从身后飘来 粉红的小花瓣/鲜艳得像纸灰里的火焰//我顺着小路往前走/一园桃花 正开得平静而绚烂/一些桃树 正在怀抱幼子/另一些飞花 像一只只踏浪的蝴蝶/落在江面 随波逐流——/……我那可怜的嫂子 在为她19岁/进城打工不到一年 被锯条切开头颅的女儿伤心 痛惜/等大哥把她从地上扶起 我看见/嫂子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与这个温暖的春天相比 有多么地灰暗

——《那些漂在水里的桃花》

春天,是生命复苏的季节,而诗人却提早领受了一种死亡的惨淡阴影,在飘落的桃花与墓地的黑暗之间,在温暖的春天和灰暗的悲恸之间,在万物的生长和生命的消陨之间都使得死亡以一种尖锐的力度楔入个体的实实在在的痛切感知。

母亲 这块南坡的油菜花 今年又开了/那些风中的小黄花 遍地小太阳/摇晃的多么热烈此刻 你是否感到/自己比这些春天的被子 衣衫更结实 温暖/你住在这儿 是第25个年头吧/你搬来的那年我还小 小弟9岁/我也才14岁 那时我真的还小 母亲/不懂得怎么去爱你 甚至嫌弃你的唠叨……/而今 你睡在这片有山有水的油菜地里 /你的坟多像有钱人的乡村别墅 再不必/为柴米油盐着急了 也不用去集市蹲上三天/用家里唯一下蛋的鸡 换回我的学费/你终于能和打骂你一辈子的那个男人/我的父亲住在一起 这次你们总算平等了/不必为过年 没钱给我们兄妹五人/做鞋做衣服上火了 可我知道 母亲/即使你再富裕 离开我们百年千年/你还会为儿女操心 你的一生啊 就像你的母亲

——《和母亲说说话》

陈树照的诗正是立足于自己乡村的本真根性体验,还原出真实的呼之欲出的令人为之伤痛的生活场景,正因如此他关于生存甚或死亡的抒写,才获得了一种长久的震撼人心的力量,这就是母亲缀扣子时刺痛心口的颤悸。

陈树照的一些诗具有很强的季节性场景,而这些场景正是诗人繁复的内心体验的客观对应物。《洗衣的母亲》、《祖父》、《一条闲泊的木船》等很多诗作都是以秋天为背景,秋天在乡野的视域中其意义或特征是相当显豁的。秋天的背景是明亮而暗淡的,冷寂而喧响的,或是丰收与劳累的复杂纠结。在《父亲活着》这首诗中,在一声紧过一声的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中,无情的秋风无疑加速了父亲的衰老。“那咳嗽 又在村头响起/断断续续的 还是那种冲血的/疲惫的腔调 没有改变 他还活着/活在咳嗽里 在那两眼/黑洞洞的猎枪里/还是手捂胸口 在黎明 黄昏/脱坯 除草 看水 看庄稼 /看秋风一天天加速/他的咳嗽也在加速/也就是这种咳嗽啊/像一把冷飕飕的刀子/时时 片削村庄 片削自己/片削我们儿女的心”(《父亲活着》)。而《完达山雪夜》、《雪花第N次飘落》、《雪野 暮归的老黄牛》等诗则在冬天的背景中呈现出生存甚或死亡的凛冽与苍凉。

白皑皑的完达山/这块秋天丢下的老骨头/被牛 羊 鹿 马糟蹋之后/披上银色的睡袍//十二月穿起的袍子 大地的葬礼/大雪垒起的一座座新坟/任凭左山顶上/那只冷飕飕的铜锣 肆意地敲丧/也听不见一声月光的哭泣

——《完达山雪夜》

当我们都不得不在生活的右岸循规蹈矩地生存,在日复一日的呆板和枯滞中被季节冲刷掉往日的鲜活,诗歌写作就正如人生的左岸成为生存下来的,最为可靠的依据甚或存在的勇气,而黑夜中肖邦的左手正反复证明了诗歌的力量和生存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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